德妃
胤禛坐在永和宫偏厅左首位子上,四周空无一人。 他低着头,纤长的手指上是魏瑢丢失的那枚银戒指,借着小客厅里昏黄的烛光,发出莹莹光芒。 造型是非常普通的缠丝花纹,小巧玲珑,中间镶着一枚指甲盖儿大的绿玉,质地只能算下乘。 这戒指是什么人的?或者什么鬼的? 要不是这个银戒指落在自己手上,胤禛几乎要怀疑今天的遭遇是一个梦。 然而濒死之际,那双撑起他头颅和臂膀的手是如此清晰。 带着他一路游到岸边。 是个女人,依稀记得她在耳边说什么撑住,声音娇软,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子。 还有手中这个戒指,风格轻灵,也是年轻妃嫔或者体面的宫女喜欢戴的。 正思量着,帘子打起来,一个眉清目秀的宫女出来,冲着坐在厅中的胤禛躬身道:“四阿哥,娘娘请您进去。” 胤禛将戒指收进袖中,起身跟着宫女进了后殿。 殿内陈设素净,他的生母德妃正坐在桌边,已经卸了钗环,洗净脂粉,幽幽烛光下,更衬得那张脸满月般秀美精致,还有那种月光般静谧柔和的气质。 她已经不年轻了,又生育过三个儿子两个女儿,但容貌和身材依然带着少女的纤细。 胤禛时常觉得,自己母妃是个月光般的人,一般的柔美动人,皎洁玲珑,也一般的清冷淡泊,遥不可及。 德妃搁下茶盏,温声问道:“方才管嬷嬷说你落水了,怎么回事儿?出了这等大事,回来也不说一声。” 胤禛垂下眼眸,“是有此事,让母妃挂心,儿子罪过。” “是怎么落水的?”德妃蹙眉问道。 胤禛略一沉默,才道:“是儿子不小心,悬桥上看鱼,失足落了下去。” “你平时看着是个稳重的,怎么也干出这等潦草事儿来?”德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,“亏得你皇阿玛前日还夸赞你心性沉稳,是个可造之材来着。” 顿了顿,又道:“幸好没事,日后切记小心。” “多谢母妃提点。”胤禛躬身领命,然后就沉默了。 四面烛火熄了大半,室内一派馨香和煦,但气氛却带着隐约的尴尬。 胤禛不吱声,德妃也无话可说,还是侍立在旁边的管嬷嬷有眼力,笑道:“娘娘,四阿哥受了凉,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看看。” 德妃回过神来,点头道:“你快去吧。” 胤禛却道:“嬷嬷且慢,我只是湿了衣裳,并无大碍,刚才已经煎了风寒汤药喝下。夜已经深了,又逢佳节,何必再兴师动众。” 管嬷嬷求助的目光投向德妃。 德妃目光微沉,“也罢,那就明日再说。只是若有不适,记得立刻吩咐人过来通传。” 胤禛躬身:“多谢母妃关心。” “你下去歇息吧。” 胤禛告退。 出了寝殿,掀开帘子,正遇上奶嬷嬷带着两个小宫女抱着十四阿哥进来。 见到胤禛,连忙退避到旁边。 十四阿哥胤祯今年才三岁,生得虎头虎脑,极是可爱。见到胤禛,甜甜地笑着,叫了一声,“四哥。”一边向着他伸出手来。 胤禛低头看去,他白白嫩嫩的掌心是一颗松子糖,已经被握地半化了。 “四哥吃。”胤祯天真地笑着。 陪着胤祯的奶嬷嬷和小宫女都有些尴尬。 胤禛平静地抬手接过松子糖,“多谢。” 里头传来德妃的催促声:“快把祯儿抱进来。” 奶嬷嬷朝着胤禛躬身行礼,然后赶紧进了寝殿。 德妃上前,从奶嬷嬷手里将胤祯抱了过来,亲了亲他柔嫩的小脸。 胤祯小狗崽一般攀住德妃肩膀,咯咯笑着。 落下的帘子隔断了天伦之乐的这一幕。胤禛收回目光,转身往外走去。 殿门外,小盛子匆匆迎了上来,着急道:“主子,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时间,您头发还湿着呢,小心着凉啊!” 落水后四阿哥赶紧回了寝殿,烧了热水沐浴,换上干净衣裳。头发还没来得及烘干,就被德妃娘娘传召了过去。 胤禛没有说什么,接过他递上的斗篷,快步往前走去。 小盛子紧跟在后头,心里头暗暗抱怨着,德妃娘娘也真是的,说是关心四阿哥,传召了这么久,难道就没看见自己儿子头发还湿透着吗? 胤禛快步走着。 他握紧了掌心的戒指,望着黑漆漆的天幕,露出些微笑意。 *** 魏瑢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大半夜,快到破晓才迷迷糊糊睡过去。 结果就做起了噩梦,梦中她正走在阳光之下的花园里,身上穿着华贵的宫裙,身边还有一个明黄色的人影,似乎就是康熙。 她得宠了,还变成了主位娘娘,正风光得意的时候,突然一个黑影窜了出来。 “皇上,她是个妖孽!” “我不是。” “她会妖法!”那个声音执着地说着。然后手里的拂尘一甩,一张道符快如闪电,飘飞出来,不偏不倚落在她额头上。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,她明明没有使用金手指,身体却在渐渐消失。 四周宫女太监一片哗然。 康熙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:“来人,快将这个妖孽打入天牢……” …… 第二天一大早,玉福过来叫她起床,叫了好几声魏瑢才勉强睁开眼睛,小脸儿红彤彤的。 玉福担心地伸手往她头上试了试,果然发起热来了。 接下来一阵兵荒马乱,玉福去找周嬷嬷告假,又去请太医来。 来的果然还是个年轻学徒,好在风寒也不是什么难题,照本宣科开了个清热解毒的方子就走了。 魏瑢强撑着起身,从匣子里取了二两银子,让玉福带着去给自己抓药。 如果不用银子,太医院送来的药材,多半是些陈年腐朽的东西。 到了下午,她病倒的消息传开,宋清儿和陈答应、柳答应都来探视了一圈。 柳答应留下了一包点心,都是易克化的甜软酥点。 陈答应送了一本诗词,说让她闲着无聊躺在床上可以看看。“你也是爱书之人,闲来可以解闷。”自从中秋宫宴一行,陈答应待她倒是亲近了三分。 宋清儿的礼物最实惠,是五两银子。 魏瑢本来不想收,知道她手中也不宽裕。但宋清儿坚持。 “姐姐放心吧,我手里头还收着一笔,再说,实在不行,咱们还能仿效着窦常在,靠针线活儿赚点儿贴补。” 魏瑢便不再推辞,将银子收下,等将来宋清儿若有困难,再支援她也就罢了。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,便自然而然转到了昨天那场宫宴上。 “魏姐姐你还不知道吧,今天早晨给僖嫔娘娘请安,那位也告了病。” 魏瑢当然知道“那位”指的是哪位。 “僖嫔娘娘的脸色很不好看,只怕将来她有的吃苦头。活该,我只当自己被她当了梯、子踩着玩儿,敢情人家是将整个长春宫一起踩着呢。”宋清儿语调中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。 魏瑢并没有这么乐观,“还要看皇上的意思。倘若这几日皇上召见她,僖嫔娘娘也不能说什么了。” 宋清儿笑道:“皇上如今心思全在王贵人身上,听说如今一天三趟地往永和宫去,还专门下了旨意,王贵人孕期的起居饮食,份例一概按照嫔位。这般宠爱,哪里还记得住别人。” 魏瑢叹了一口气,“王贵人再得宠,她有着身孕,也没法侍寝啊。” 宋清儿笑容一僵,这才意识到,以前皇帝极为宠爱王贵人,一个月差不多一半的时间都花在王贵人身上,如今这些时间都空出来,会落到那些妃嫔头上? 李佳贵人正好在这个时候勾起了皇帝的旧情。 这么说来,王贵人的孕信,对李佳贵人反而是利大于弊了。 宋清儿满脸不甘:“若是让她就这么复宠,我是真的不甘心。”她捏着绢帕,咬牙切齿。连着两次,她是被李佳贵人害惨了,膝盖上的伤,养到现在才勉强痊愈。 魏瑢赶紧警告道:“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。”她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答应,贸然掺和宫斗就是去当炮灰的。 宋清儿醒悟过来,苦笑一声:“姐姐实在高看我了,我能动什么歪心思?便是动了,也有心无力啊。” 魏瑢点点头,“有僖嫔娘娘在呢,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小答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