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节
??又咬杯子。 ??她那细细的贝齿又跟玻璃杯较上了劲。赵景宸知道,这是她烦恼时的习惯性小动作。 ??向来如此。 ??只是她在烦恼什么?如果没猜错,应该与自己有关。 ??长足的沉默后,唐以微才开口,“赵景宸,想拜托你一件事?” ??“嗯,你说。” ??“我想拜托你,以后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。” ??赵景宸端着茶杯的手僵住了,“理由呢,我需要一个理由。” ??难道是为了刚才那位殷律师?不可否认,那个男人是优秀的,英挺的外表,卓然的气质,他完全配得上她。赵景宸第一次发现,自己也会不自信。 ??她长长的睫毛安静的垂着,“我不想沦为我最鄙视的那类人。” ??“哪一类人?” ??唐以微抬眸,看着他神色平静地吐出:“破坏别人感情或者别人家庭的小三。” ??如果他一直这样出现,她很确定,她会可耻的心软,她会越来越没有原则。 ??赵景宸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难辨,片刻后,似乎很艰难地说:“最近我已经在处理了,再给我点时间好吗?一切都会处理好的。” ??没有片刻的迟疑,唐以微摇了摇头,“不需要。” ??“什么不需要?” ??“破坏别人的感情或者家庭得来的爱情,会让我看轻自己,也看轻你。所以我确定,不道德的爱情我不需要。”柔和的灯光下,她的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。 ??“当年离开你,我有苦衷。”赵景宸的声音涩涩的。 ??“当年我也感觉到了。”唐以微神情疏淡地说:“如果当年你告诉我你的苦衷,我会很有兴趣听一听,也会帮你出谋划策,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好奇了。我一直跟自己说,在你的苦衷面前,你最终舍弃了我,说明我没那么重要。” ??赵景宸又沉默了,许久后端起杯子,将剩下的半杯姜茶一口气喝完,很辛辣,还有一丝苦涩,倒是跟他此刻的心情极吻合。 ??放下杯子,他凝视着她,一字一句地说:“在我没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前,我保证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。等我有这个资格,我会重新正大光明地追求你。现在我先回去了,再见。” ??在房门砰然关上前,赵景宸更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了最后一句话,“没有什么所谓的小三,从来就没有。你,一直就是那个唯一。” ??唯一?多么可笑,如果她是唯一,那个女孩又是什么? ??唐以微捧着茶杯,发了很久的呆。 ??许久后才想起刚刚忘了给他雨伞,茫茫然走到阳台上,雨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了,夜色中的天空早已是繁星满天。 ??不出意外,明天会是个好天。 ??☆、第二十七章: ??第二天,阳光果然分外的恣意夺目。 ??只是刚到会计师事务所,就有不甚愉悦的消息传来,在这一天中还不断有坏消息传来。 ??“唐经理,刚刚安能公司的董秘来电话了,说明年开始不再跟我们事务所合作了。”唐以微刚在座位上坐下,苏晓菀就走过来,面色凝重地传达这个新鲜出炉的坏消息。 ??意料之中。 ??上次安能的王董因为增发被拒,打电话给她发了一通脾气后,她就有预感,明年跟安捷的合同岌岌可危了。 ??陶静茹刚到事务所,唐以微就走进她办公室,把这个坏消息传达给她。 ??“我已经知道了。”陶静茹正在泡茶,头也不抬地就是一通牢骚,“那个王董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土包子,碰到这种人,我算是彻底明白,什么叫秀才遇到兵,有理说不清了。他把我们当什么了?万能胶啊,哪里不灵哪里抹抹啊。” ??陶静茹祖籍苏州,虽是发脾气的骂人话,一口软糯的苏州腔,让话语里本该有的戾气所剩无几。 ??客户毕竟是在自己手上流失的,唐以微还是感觉心中有愧。 ??陶静茹把一个茶香四溢的杯子放到唐以微面前,“尝尝看,前几天别人刚送我的高山云雾,喝一口真真是唇齿留香。” ??唐以微很无语地看着她,老大,你也太心宽了,一年可是少了七位数的进账。 ??陶静茹在她的真皮转椅上坐下,“你也别内疚啦,我们事务所只服务那些最优质的客户,这种劣质客户,流失了也没什么可惜的。你又不是第一天进事务所,每年换审进进出出的公司还少啊。” ??善良的唐以微,还陷在深深的自责中。 ??“好了,别婆婆妈妈了。”陶静茹的身体突然往前倾,笑容变得很是暧昧,“昨天殷律师送你回去,有没有什么表示?” ??“表示?”唐以微楞了一下,“喔,他还没来得及表示。” ??陶静茹蹙眉:“什么意思?” ??唐以微:“他还没来得及表示,我前男友就出现了。” ??陶静茹呆了呆,这个剧情发展有点突破她的想象,“你什么时候冒出个前男友了?” ??“当年j大的,我以前跟你说过,你可能忘了。” ??“那他突然又来找你,是想求复合?” ??唐以微耸耸肩,“也许吧,谁知道呢。” ??“我觉得这种想吃回头草的男人坚决不能要,当年你对我爱理不理,现在我要让你高攀不起。”陶静茹已经想起,唐以跟她提起过这段被甩经历,情绪不免有点义愤填膺。 ??唐以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。 ??陶静茹语重心长道:“平心而论,我觉得殷律师真心不错,这么优秀的男人,不知道多少女孩子想往上扑呢,如果感觉不错,就千万别错过,别跟我当年一样。” ??陶静茹四十出头,未婚。二十多岁时,她供职于财政局,也算是财政局大院排的上名号的美人,追求者如过江之鲫。可惜,自古美女多骄矜,眼高于顶的她阅尽千帆后,尴尬的成了剩女。 ??沉吟片刻后,陶静茹从桌上的一大堆材料里找出几份资料递给唐以微,“新签的几个审计项目,你先拿去看看,想做哪个提前告诉我。” ??回到办公室,唐以微打开第一份材料,是一家新能源汽车公司的审计项目。新能源汽车,算是时下最朝阳的行业,公司董事长竟然那么年轻,才三十二岁,关键这个董事长竟然还是位女性。 ??白手起家的海归女子,唐以微眯起眼睛,这是她兴趣浓厚的习惯性表情。 ??她又打开第二份材料,是一个家族企业,行业是传统的纺织业。家族企业一般都有很多让她头痛的弊端,股权常常高度集中在两三个人手里,比如父亲和儿子,老公和老婆;企业的所有权和经营权不分离,家族式的模式占据主导地位;董事会、监事会形同虚设,管理层在重大事项上完全做不了主。 ??项目一部的张亮,这两年做的全是民营企业的ipo项目,就这个项目而言,他经办无疑比自己更合适。 ??翻开第三份材料,刚看了寥寥数语,她就失魂落魄地对着那份材料发起了呆。 ??企业的名称是江苏锦晨股份有限公司。 ??锦晨,景宸,两个字虽然不一样,读音却完全一样。 ??景宸。 ??想忘记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难? ??以前总觉得忘记是最容易的事情,后来才知道忘记其实是世间最难的事。 ??景宸,景宸,景宸…… ??一直到苏晓菀有一份文件找她签字,她丢失的魂魄才终于又归了窍。 ??签完字,苏晓菀转身出去了,直到此刻唐以微不得不承认,这个名字早已深入她的骨髓。 ??cpa的时间是分秒必争的,她深吸一口气,告诉自己:唐以微,你没有沉沦于悲伤往事的资格,打起精神来。 ??刚收拾好情绪,准备开始工作,桌上的电话响了。 ??一踏进陶静茹的办公室,唐以微就被她凝结成冰霜的表情吓了一大跳。 ??直觉告诉她,肯定出事了,事情还不小。 ??陶静茹面色凝重地把薄薄一叠的文件推到她面前。 ??唐以微拿过来,只看了第一页的大标题,她的头就“轰”的一声炸开了。 ??☆、第二十八章 ??那是证监会(全称: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)下发的一份处罚通知书,在她的职业生涯中,还是第一次见到。 ??处罚对象是唐以微所在的正勤会计师事务所和三名会计师,三名会计师中也包括唐以微。 ??处罚通知书内容如下:经查,正勤会计师事务所在为安徽步云农业股份有限公司出具的2013年、2014年财务报表审计报告,在审计过程中未勤勉尽责,出具的审计报告存在虚假记载。 ??根据当事人违法行为的事实、性质、情节与社会危害程度,依据《证券法》第二百二十三条的规定,证监会决定没收正勤会计师事务所业务收入120万元,并处以200万元罚款;对唐以微、章云涛、刘丽君给予警告,并分别处以25万元罚款。 ??拿着这份处罚通知书,唐以微只觉得心口像压着一块千斤巨石,久久说不出一句话。 ??安徽步云农业是她参与经办的审计项目,章云涛和刘丽君都是这个项目的关键审计合伙人,虽然项目全程执行经办是章云涛和刘丽君,但是审计报告上有她的签名,她难辞其咎。 ??财务造假,是悬于所有ipo中介机构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正勤所这次会被处罚,显而易见是触及到了证监会的逆鳞。 ??而客户花七位数要求买来八位数的审计,也是所以ipo审计会计师回避不了的问题,如何在客户与达摩克利斯之剑之间寻找到一个平衡点,这是所有审计会计师最头疼的问题。 ??一纸处罚通知书,罚款还算是事小,正勤所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良好声誉,毁于一旦,这才是更深远的大问题。 ??这一纸处罚通知书,也是正勤所成立以来的首例,一时间,事务所内的气氛低迷到极致。 ??发生了这么重大的问题,陶静茹本打算开个全所会议,但是考虑到很多人员都在外省,即便立刻买票赶回来,时间也是晚上了,最后还是作罢。 ??下午,审计三部的部门会议,大概是今年人员聚集最齐的一次。所有项目组成员全部被紧急召回,涉事的会计师章云涛和刘丽君,也已从三百多公里外的项目现场,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。 ??陶静茹主持会议,她先把处罚通知书从头至尾读了一遍。 ??章云涛和刘丽君都是一副欲哭无泪的凄苦表情,项目组辛辛苦苦做一年,一张罚单回到了解放前,这一年算是白忙活了。 ??陶静茹刚读完处罚通知书,各种牢骚抱怨声就开始此起彼伏。 ??“我们所不是“四大”这种百年老店,皇帝女儿不愁嫁,如果不按照客户的意愿来,就得喝西北风去。” ??“就是,我们会计师就是夹缝里求生存,左右不是人,证监会罚的也太狠了。” ??““四大”为什么ipo业务那么可怜,不就是太公平公正了嘛。这年头,哪个会计师能做到完完全全公平公正。” ??““四大”不靠ipo业务也能活的很滋润,我们就不一样了。” ??“注册会计师,听上去很高大上,做ipo项目,接触的全是上市公司,其实只要我们自己知道,我们就是一只watchdog(看家狗)。” ??很无奈,美国那样成熟的资本市场,早就将注册会计师界定为证券市场的“watchdog”,向投资公众负责。 ??章云涛已经从失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浓的冤屈感。